冬萍刚把中午吃剩的馍馍热到灶上,麦实就挑着粪箕从外面走进院子。
深秋的夜晚,传来丝丝凉意。冬萍从里间拎了件粗布褂子丢给麦实,“你真的想好了么?”
麦实就着石凳磕去烟斗里燃尽的烟灰,什么也没说。石缝里的蛐蛐吱吱地叫着,一声,两声,像断断续续的呻吟。
这是冬萍嫁到大麦地的第五年,但是,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第六年,她这样想着。
鬼子从东北一路南下,眼看着就要打过来了,大麦地这个小村庄,怎么受得起硝烟与战火的摧残?冬萍抬头看向闪烁的星空,纵横交错的星光像是一条条纹路,更像是一道道伤疤。
“冬萍,八路军过几天就会离开省城了,所以……”
“所以你的意思是也要跟着走喽?”冬萍紧紧盯着麦实的眼睛,漆黑的眸子闪着明亮的光,“实哥,你真的决定了?”
麦实站着,叹了一口气,然后转身坐在石板上继续抽旱烟。那黑暗中的微弱红光,时明时暗,伴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,久久不语。
屋子里传来几声哭闹,小囡囡的声音让冬萍的心一紧,她连忙小跑进去哄她。
漆黑的夜晚,像极了一个巨大的牢笼。
无数只呲着牙的凶兽,在暗处蠢蠢欲动。
第二天早上日头从山沟沟里跳出来的时候,冬萍一只手抱着小囡囡一只手搓着衣服,几声鸡鸣划过大麦地,远处缕缕炊烟悠悠地飘着,冬萍想,这个庄子还能平静多久呢?
然后转头,便发现麦实直勾勾地盯着她。冬萍站起身子,把囡囡放在旁边的矮凳上,看着远方说道,“要走了么?”
麦实吧嗒了一下嘴唇,“冬萍,是我对不住你。”他走上前看着冬萍,“你能看上我这个下巴佬,肯跟我在这大麦地过日子,是我的福气,但是,冬萍,我——”
“实哥,这些你都不要说了!”冬萍咬紧嘴唇,“你既然要走,我也留不住你!”
麦实突然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,低着头说,“冬萍,你知道的,如果鬼子打过来了,我们都不会有好日子的!”
“那你走了以后我和囡囡怎么办?”冬萍红着眼睛,一把抱紧了囡囡跑进屋子里。
院角的芒草长得蓊郁,黄褐色的穗条轻轻摆动,拂乱了大麦地清晨仅剩的宁静。
麦实点燃了一根旱烟,却久久没有送到嘴里,只是拿着烟杆的手越握越紧起来。
隔着窗户看着外面那道孤寂的身影,冬萍的心狠狠地纠缠着。自家男人说的道理,她又怎么不懂,但她是真的舍不得他去送死啊!
冬萍把熟睡的囡囡放在炕上,她一个人坐在旁边,感受着囡囡浅浅的呼吸抚摸着她手上的绒毛,冬萍的心有些发抖。
“嗒、嗒”,麦实走进来,把收拾好的包袱放在掉了红漆的木桌上。 “冬萍”,他轻轻唤她。
冬萍沉默不语。
“冬萍”,麦实咽了一下口水,“我走了之后,你可要、可要,照顾好自己。”
冬萍依然不说话,眼睛里却像进来沙子,刺刺地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掉出来似的。
麦实握紧了拳头,“如果过了几年都没有我的音信,那你就,你就带着囡囡,改嫁了吧。”哽咽的话语还没有说完,麦实就拎着包袱跑出了屋子。
他真的怕,怕再多待那么几秒,就会后悔,就再也不想走了。
冬萍眼角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,不停地往外溢。她跑出屋子去追自己的男人。她想再看看他高大的背影,那宽阔的脊梁,那结实的臂膀,都渐渐缩小成了一团影子,“实哥——”
麦实听到身后的呼喊,脚步却越走越快。他的脸上,已是热泪纵横。
冬萍扶着墙壁,看着远处的黄荆树,上面挂满了蓝色的花苞,突然地笑了——
她的男人,一直都未走远。她知道,他会一直守望着她,守望着大麦地。她仿佛看见,男人跟随着大部队,在战场上奋勇杀敌,为了他们的家园奋勇杀敌,为了他们的国家奋勇杀敌,为了他们的安定的生活而奋勇杀敌。那苍白的天空,被血色的残阳染红。
远处,黄荆树上的簇蹙花苞,在风中微微颤动。
江永一中 347班卢之卿